......胡餅舖子裡外已經被封鎖起來了,京兆尹的人馬各個抬頭挺胸,手按佩刀,一副火眼金睛牢牢盯著四面八方,好似連隻蒼蠅都想穿過他們的嚴密監控防備進入案發現場。
李衡勒馬,一躍而下,後面的曹照照有些腿軟地爬下了馬,姿勢猶如狗爬半點不優雅也顧不得了。
不過就算帶著暈車現象,曹照照還是一眼就看出了這些佩刀繫甲的人馬正在強自按捺住粗喘的劇烈呼吸,汗流浹背,站立的腳跟還有些抖。
──這是收到消息,拚了老命抄近路早他們三分鐘來的吧?
「拜見寺卿大人!」一干武侯和差役恭恭敬敬行執手禮。
「免。」李衡一頷首,緩步走入了胡餅舖子。
裡面有三人身姿筆直地恭立現場,分別是京兆府令史和主事,其中有位中年男子是曹照照的老朋友了,正是京兆府仵作湯藤。
「下官令史王韜,主事何紹紹,小人仵作湯藤,拜見寺卿大人。」
看著三人緊張又滿臉傾慕對著自己躬身行執手禮,李衡平靜地道:「免禮,爾等有何發現?」
「回寺卿大人的話,」王令史按捺下激動之情,恭謹地道:「下官和湯仵作於半個時辰前受命來此勘查現場,只見胡餅舖中有一方被巨力劈裂之矮案,地上有凌亂腳印,一大一小,有少許雨水印漬,此間主人不見蹤影,揉餅白案後方地面有濕帛擦拭過痕跡,透著微微刺鼻醋水味……然,不見曹司直所宣稱之屍首。」
「我說過,有屍首,但被盜走了。」她忍不住再次申明。
照照明白他們的意思,縱然現場紊亂,餅舖主人失蹤,也不能證明這裡發生過命案,而她這個唯一的目擊證人又只有口供,沒有什麼物證。
她嘆了口氣,再次懊惱自己的一時大意,在案發之時,就不該還想著按照正常程序走,先把那個假崔大娘驗了再說,無論如何也能從他身上找到些線索吧?
李衡側首看了垂頭的照照一眼,緩緩在胡餅舖子繞走了一圈,銳利黑眸掃過窗櫺……角落……而後高大頎長的身影停頓在了白案前三步。
「疑犯擅用左手,手掌短而粗大,掌厚而硬,中有斷掌,食、中、無名指節有厚繭,當曾是弓箭手,且臂力強勁。」他目光盯在那團麵糰上已然變淡的掌印,沉聲地道:「尾指缺少一截,切口俐落,似為利刃所斷。」
眾人一震,急忙趕到他身邊,卻被李衡長袖一阻──
「仔細腳下。」
幾個人僵住,又忙後退。
他指著白案前下方留下的腳印,案上地面都是麵粉,所以腳印格外明顯,尤其是右足比左足痕跡深重了許多。
「──此當是曹司直所說,妳擲出矮案時該名疑犯躍起之處,」他清雅簡潔地撩袍屈膝蹲下,伸指隔空描繪。「疑犯移動間上半身靈動迅捷,下盤甚穩,右足習慣後跟施力,顯示慣常拉開重弓。」
眾人聽得目瞪口呆,滿眼敬服……
「曹司直,妳可還記得疑犯劈斷矮案時,用的是左右何手?」他挑眉。
「右手。」她火速回神,面帶疑惑。「可大人,如果疑犯是左利手(左撇子),面對突如其來的攻擊時,不是應該也本能運用左手使力嗎?」
軍人出身的王令史忍不住瞄了她一眼。
她小臉微微尷尬了──這問題很沒常識嗎?
「若是弓箭手,自是一貫護住運勁拉張弓弦之臂,生恐傷及。」他簡短解釋,看著她的眼神有一絲隱晦的耐心。
「瞭解,多謝大人。」她清清喉嚨,提醒自己千萬慎記別在外人面前又胡亂沒大沒小地對他問出十萬個為什麼?
「疑犯極可能是個尾指遭截斷的前弓箭手──」王令史敏銳了起來,面色凜然凝重。「寺卿大人,依您看,此人會是地方藩王麾下府兵?抑或是官宦富戶豢養府衛私兵?若是前者,那──」
如今大唐國力強盛富庶,萬國來朝,西域各邦遷至長安或經商謀生或習書取經者眾,流動人口多,人員複雜,各坊管理雖嚴謹,可世上最光明繁華的城市都會有最陰暗晦澀的角落……長安,也不外如是。
不提天南地北來往商客齊聚的西市,光是東市內便有貨財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積集,更鄰太極宮、大明宮、興慶宮等皇城宮殿,圍繞東市皆是達官顯貴的豪邸府院。
並長安官僚貴族子弟,多是弓馬嫻熟、鬥雞走狗且眠花宿柳者,逞凶鬥狠互相比試時有耳聞,還有豪族特意養了崑崙奴為驅策……
「我等職責,是辦案斷案,追查真相尋出真兇,還受害者一個公道清平,」李衡聽出王令史的遲疑和顧忌,沉著平靜的語氣裡有著無可撼動的昂然坦蕩。「──三法司奉聖人和唐律行事,為天下執法,當正定刑書,明斷罪法,使刑不差二,法不傾邪。」
王令史和主事仵作目光燦然亮了起來,胸膛熱血沸騰……
「喏!」
曹照照仰望著眼前俊美沉著肅然的青年,心頭怦怦跳,而後馬上強迫自己轉移視線──冷靜!冷靜!美色禍人,戒之慎之!
「能以左手拉動三石弓者罕,」李衡沉吟。「據我所知,舊曆九年,皇城十六衛豹騎一千人中,卻同時有兩名弓箭手以左手能展三石弓百步穿楊而馳名……兩人,恰恰皆是孿生兄弟。」